无孔不入的意思(成语无孔不入的意思)

无孔不入的谣言与节节败退的理性

——讲讲我自己的一次信谣经历

白彤东

按：这几天看到网上声讨各种人的帖子很多。有些是活该，但有些让我觉得很离谱，比如对武汉病毒研究所研究员石正丽的声讨。我觉得把她描写成不负责任的科学狂人，与我看到讲蝙蝠病毒的那个科学家的形象不符。并且对各种阴谋论，我本能地会怀疑。我的意见当然可能是错的，但是我实在不明白，那些网上声讨的人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相的底气是哪里来的？下面，让我来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自己信谣的一个经历。虽然我平时的杂文也还是写得半学术（就是有点晦涩的意思），但是下面这个经历其实很简单，也没什么深入浅出的道理好讲，只是一次个人印象深刻的经历而已。文章发表在《多维新闻》我的博客上：

1996年秋天，我去美国读博士。刚到不久，忘了就在哪里听说，美国一个著名服装品牌的老板汤米（Tommy Hilfiger，也是他的品牌的名字）在一次电视采访时公然说：“如果早知道黑人和亚裔人会穿我（设计）的衣服，我会根本不设计它们的！”当时听说了很愤怒。不过学业繁忙，国内带来了足够多的衣服，又从来没有很强的购物欲，所以也没机会去接触这个品牌。后来在美国生活久了，并且慢慢发现美国卖的衣服，虽然多数是中国生产的美国品牌，但是货真、质优、价廉，就开始慢慢在美国买衣服。虽然回国10年了，但是现在穿的衣服基本都是之前在美国买的，或是回国后每次去美国开会或者旅游顺道买的。但是，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中国人，我（曾经）一直坚持不去Tommy Hilfiger的店，不买这个牌子的衣服。

几年前，一次在美国开会间隙，去了一家百货商店。在没有按品牌区分的打折区，我看见了一件西便装，看着很顺眼，穿着也很合适。看一眼价格，便宜得吓人。小心脏砰砰猛跳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这件衣服的品牌：Tommy Hilfiger，我差点儿就梗死在现场。狠心把衣服放下，但是在商店里走了走，回来还是看这件衣服最顺眼。天人交战了很久，拿了放下，放下拿起来，最后还是灰溜溜地买了那件衣服，想着以后穿着的时候，一定不要露出品牌。

回国以后，把衣服放进衣柜，但是心里还是内疚，于是跑到网上，想查查到底汤米同志在什么场合下说了这句话。结果发现，很多权威媒体对此事都有报道，它们的共同结论是：这个传言是彻底的编造！大概就是从我到美国那年，这个传言开始流传，并且有鼻子有眼，说汤米是在（黑人）Oprah Winfrey主持的脱口秀上说的，并且Oprah在汤米说了这句话以后，把他赶了出去。后来还流传过另外一个版本，说汤米是在CNN的一个采访里说的。更有意思的是，类似的传言，在几年前被安到了另外一个服装设计师身上。实际上，汤米在传言之前，根本没有上过这两个采访，更不用提说了这句话。后来Oprah在1999年的一次脱口秀上明确否认有这么一个采访，在2007年，汤米亲自上了她的脱口秀，否认说过这样的话。

至于这个谣言是怎么开始的，有不同的说法，但我其实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很劣质的谣言，可以传这么久？睿智如我者，居然也会相信？其实回想起来，如果是种族隔离的年代，黑人和亚裔人消费有限，有些商人说这样的话，还可以想象。但是在90年代，一个卖衣服的商人，（种族主义）信仰要有多坚定，脑子要进多少水，才敢于主动公开地说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大钱包的话？虽然对此有一缕的怀疑，但是，反正我又不需要真的面对/面怼汤米，因此我的怀疑就被放到了一边。后来开始在美国买衣服，中产阶级的品牌很多，不是不买Tommy Hilfiger就没衣服穿，而不买又可以让白彤东同志觉得自己可以用自己的行动惩罚歧视中国人的人，表达了爱国心，表达了中国人的尊严和白同志崇高的道德……直到有一点点贪便宜的他不小心看到了一件价廉物美的Tommy Hilfiger西服的那天。

其实很多谣言就是这么生根流传的，跟病毒倒是有几分类似。它或者侵入那些本来就脑子里没有抗体的人（比如各个家族群里恐怕都有的总是传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尤其是健康秘诀的大爷大妈们），或者哪怕是脑子里本来有抗体的人，但是谣言会在这些人没有那么注意和关心，不去启动脑子里的抗体的时候，在他们的脑子里悄悄种下，让他们成了隐性的携带者。当人可以不用花太大代价来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的时候，它就借此复制和自我生产，保持了其生命延续。

不过，让我稍稍安慰的是，我只是自己罢买了Tommy Hilfiger，没去发起什么罢买运动。我是一个买件衣服可以穿十年的人，所以汤米也没有受什么损失。如果我采取更激烈的行动的时候，我会去调查一下。这一点负责的精神和调查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同时，我们要知道哪种消息来源可靠，并且能够找到它。在我的汤米西服事件里面，要感谢谷歌搜索和美国几个大型纸媒对此的报道，让我有了相对可靠的权威。

我前面说的，还是网络刚刚兴起时代的谣言。现在网络，给这种谣言生根和散步提供了更多、更方便的机会。对此的更激烈的行动，包括做键盘正义党，传播会伤及某个人或某个团体的消息，或直接对其网上声讨的行为。对一个网民，公权力没有权利逼着他为其每一句话的绝对真实负责，并且允许网民公开讨论，保证自己的信息公开与权威，才是消解谣言最好的办法。但同时，一个有道德和有头脑的网民自己应该自觉负起责任，在键盘上行动之前，做一些应尽的思考和调查，尤其是自己的言行会伤害到他人的时候。与防范病毒类似，国家有责任防疫，但是个人也应该努力提高自己的免疫机制，在跟别人说话前，把自己的话用个口罩过滤一下。万一把唾沫不小心溅到别人脸上，最少要说声对不起。

那么，从我做起，虽然我自己的正义行动没有对他造成太大伤害，但是我还是想要说一句：“汤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