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吱(三吱菜)

我是财主家的傻儿子，成天跟一群帮闲之徒厮混，即便娶妻生子也没能让我收心。母亲担忧这么下去早晚要败光家业，便托舅舅带我去了北京。舅舅是布匹行业的大亨，来京的几年里，带我跑了不少地方，也认识了不少人，因为应酬，我记不清参加了多少饭局，南北各大菜系尝了个遍。

宣统二年，一位倒腾古玩的朋友梁阿发请我和几个相挈的吃饭，梁阿发原籍是广东肇庆，带我们进了一家他同乡开的粤菜酒楼，还说京城里许多达官贵人经常光顾这地。梁阿发的二叔在总理衙门做官多年，这说法倒也不离谱。入座上菜，无非白切鸡、龙虎斗、烤乳猪之类，无甚新意。

酒过三巡，瞧大伙兴致不高，梁阿发坐不住了，说今儿要现做一道南粤名菜——三吱，叫你们饱饱眼福。他唤来跑堂伙计，用他们家乡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伙计很快取来食材:一只浑圆的篾编食盒，一盘酱醋椒盐拌匀的调味料。揭开食盒盖子，盒子里竟然盛着二十来只小老鼠，白里泛红，浑身无毛，眼睛都没睁开，一瞧就是才出生的鼠仔，一动不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梁阿发换了双银筷子，先将筷子伸进炭火里烤了烤，然后去夹鼠仔，鼠仔马上吱地叫了一声，活的！他将鼠仔搁在调料盘里一拨，鼠仔又吱了一声。最后，他将蘸满调料的鼠仔送进嘴里，鼠仔再次吱了一声，被他吃了。一时满座皆惊，梁阿发再三邀请也无人敢伸筷子，便老实不客气将一盒鼠仔吃得一干二净。

所谓三吱，就是老鼠前后吱吱吱叫唤了三声呀！我顿悟。

梁点头称是，说刚出窝的鼠仔比什么都干净，实为天赐美食，诸位何必客套？要不再上一道品鉴品鉴？见众人异口同声推辞不迭，梁阿发连说可惜，只得作罢。这以后，圈内只要听说饭局中有梁阿发，纷纷婉拒。

翌年，南方爆发革命，声势浩大，搅得京城人心惶惶。没过多久，裕隆太后颁布《退位诏书》，满清王朝垮台。梁阿发那个在总理衙门做官的叔叔一夜之间成了老百姓，京城没了靠山，好在做买卖赚到大钱，梁阿发变卖京城的产业回了广东。

再次得知梁阿发的消息是三年之后，《申报》上看到的，一则绑架案新闻报道:广东肇庆富豪梁阿发从北京返回故乡，县里几个兵油子眼红他家钱财，假扮麻匪绑了梁阿发的票，弄进山里一座道观的地窖里藏着。一个月后，案子破了，警察押着绑匪进山找到道观，撬开地窖，里面冒出一股令人反胃的臭气，接着窜出一群老鼠，个个肥得跟猫小不了多少。等臭味散尽，警察们下地窖瞧时，梁阿发早已活活饿死，而且皮肉所剩无几，整个人竟被老鼠啃成了一副骨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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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家永，网名镜子里，湖北安陆人，装载车司机，专业的。也是文学期刊《太白风》编辑，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