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怎么读(伊尹站)

为你朗读：李艺科 | 演员

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这种主权旁移，包含着一个转了弯的、不甚朴素的人生观。辩味而不是充饥，变成了我们吃饭的目的。舌头代替了肠胃，作为最后或最高的裁判。不过，我们仍然把享受掩饰为需要，不说吃菜，只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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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可口好吃的菜还是值得赞美的。这个世界给人弄得混乱颠倒，到处是摩擦冲突，只有两件最和谐的事物总算是人造的：音乐和烹调。一碗好菜彷佛一支乐曲，也是一种一贯的多元，调和滋味，使相反的分子相成相济。最粗浅的例像白煮蟹和醋、烤鸭和甜酱，或如西菜里烤猪肉和苹果泥、渗鳘鱼和柠檬片，原来是天涯地角、全不相干的东西，而偏偏有注定的缘份，像佳人和才子，结成了天造地设的配偶、相得益彰的眷属。到现在，他们亲热得拆也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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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的道理可通于烹饪，孔子早已明白，所以《论语》上记他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照我们的意见，完美的人格，不仅要和谐得像音乐，也该把烹饪的调和悬为理想。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追随孔子，而愿意推崇被人忘掉的伊尹。伊尹是中国第一个哲学家厨师，在他眼里，整个人世间好比是做菜的厨房。《吕氏春秋•本味篇》记伊尹以至味说汤那一大段，把最伟大的统治哲学讲成惹人垂涎的食谱。这个观念渗透了中国古代的政治意识，所以自从《尚书•顾命》起，做宰相总比为“和羹调鼎”，老子也说“治国如烹小鲜”。孟子曾赞伊尹为“圣之任者”，柳下惠为“圣之和者”，这里的文字也许有些错简。其实呢，允许人赤条条相对的柳下惠，该算是个放“任”主义者。而伊尹倒当得起“和”字——这个“和”字，当然还带些下厨上灶、调和五味的涵意。

吃饭还有许多社交的功用，譬如联络感情、谈生意经等等，那就是“请吃饭”了。社交的吃饭种类虽然复杂，性质极为简单。把饭给自己有饭吃的人吃，那是请饭；自己有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交际的微妙不外乎此。反过来说，把饭给予没饭吃的人吃，那是施食；自己无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赏面子就一变而为丢脸。这便是慈善救济，算不上交际了。至于请饭时客人数目的多少，男女性别的配比，我们改天再谈。

但是趣味洋溢的《老饕年鉴》里有一节妙文，不可不在此处一提。这八小本名贵希罕的奇书，在研究吃饭之外，也曾讨论到请饭的问题。大意说：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所以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毁谤。这一番议论，我诚恳地介绍给一切不愿彼此成为冤家的朋友，以及愿意彼此变为朋友的冤家。至于我本人呢，恭候诸君的邀请，努力奉行猪八戒对南山大王手下小妖说的话：“不要拉扯，待我一家家吃将来。”

选自《钱锺书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内容有删节，朗读者根据阅读习惯有所改动

[注]：中国有“名从主人”的传统，因而本文中钱老的名字用繁体“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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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的名字“锺书”，源于他周岁“抓周”抓了一本书，这正是他一生钟情于书的确切写照。有学者曾言：“他具有史学大师陈寅恪那样的‘照相机式’过目不忘的天赋。”这其中的博学多才必然离不开对书的钟情。

在清华大学读书时，钱锺书先生就立下“横扫清华图书馆”的志向，孜孜兀兀，读书万卷。1935 年秋，先生考得奖学金，与夫人杨绛一同赴英牛津大学留学，知识修养和外语水平又有了极大提升。

求学归国后，先生拒绝牛津大学、香港大学的聘请，回到母校清华大学任教，平生志趣便都在学术上了。

钱锺书先生和夫人杨绛

虽然做学术研究，但钱老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严肃先生，其文风反而一向以幽默著称，在“百科全书”式的行文中，不失妙趣的讽喻和哲理。

譬如《围城》，作为一部讽刺小说，却始终令人捧腹而又若有所思：“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如此妙喻不仅在《围城》中俯拾皆是，在散文《吃饭》中亦随处可见。

深夜谈“吃饭”实属罪过，但先生所谈“吃饭”又不与常人同。如先生说“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毁谤”，一语讽喻了世相文化里“请客吃饭”的目的。

虽说每段关系的开始，大多都和吃有关，但吃饭本身其实是一件简单幸福的小事。人们赋予“吃饭”许多功用而使“吃饭”变得不再单纯，这是为先生所诟病的。

但对于常人而言，吃饭依然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曾听人说：“每一个喜欢你的人，都想和你一起去吃饭。”先生在《围城》中也有过此言：“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因此，人生苦短，还是好好吃饭要紧。

图片来自电影《饮食男女》

文 / 西 安

-本期配乐 -

配乐分别剪辑自音乐人Denise Young的作品Starlight Melody（选自专辑Passionata）；Jennifer DeFrayne的作品Once In A Lifetime（选自专辑By a Wire）。

- 朗读的人 -

李艺科

青年影视演员。影视代表作品《那年花开月正圆》《我们的法兰西岁月》《推拿》《二炮手》《弓马啸西风》；话剧代表作品《破阵子》《驴得水》《牛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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